圖:「銀行」一詞早見於明代小說《金瓶梅》
近日友人傳來一篇「おしゃれキリ教室」的文章,問我該文論點的真偽。其實,該文不少論點,都是引述香港浸會大學歷史系教授周佳榮教授2011年所撰的《香港「新語」──早期中英雙語辭典對近代中日兩國語文的影響》。然而,文中提到「銀行」一詞,也是被人誤以為屬於「漢語外來詞」或「日語借詞」,這個論點便值得商榷。
首先,中文很早便存在「銀行」一詞,只是本義跟現代不同。「銀行」一詞的最早文獻記載,出自明代情色文學小說《金瓶梅》第90回的《來旺偷拐孫雪娥,雪娥受辱守備府》:「我便投在城內顧銀鋪,學會了此銀行手藝,各樣生活」。這裡的「銀行」,是指打造和販賣銀飾的商行,正如「金行」代表打造和販賣銀飾的商行,是同一樣的原理。
換言之,將「銀行」一詞稱作當時的「香港新詞彙」,其說法並不準確。所謂的「新」其實一點都不「新」,而是一個舊詞彙派生了一個「轉義」。所謂「轉義」,即是由本義派生出來的其他意思。問題是,何解會有這種轉變?原因有二,一是清代的銀本位制度,其次才是周佳榮教授提到的,洋人在五口通商之後,在當地開設銀行。
在五口通商之前,中國已有成熟的傳統錢莊業,由於清朝採用銀本位制,國人逐漸將「銀」跟「錢」通假,所以南方人習慣將錢莊稱作「銀號」,將貨幣稱作「銀紙」或「散銀」。香港開埠之後,首間外資銀行「東藩匯理銀行」在1845年設立。鑒於其功能跟「銀號」不同,粵人又習慣將民營企業稱作「商行」,於是借用了「銀行」一詞添上「轉義」,籍此消除歧義。這種字詞演變,現代人可能認為他們在做「翻譯」,但是粵人當時根本沒在意「銀行」的英文是什麼。
更重要的是,究竟有多少人誤認為「銀行」一詞是「日語借詞」?在周佳榮教授的文章中,並無詳細列出證據,但是他提到了太平天囯的玕王洪仁玕,在1859年所撰的<資政新篇>時早已用上「銀行」一詞。洪仁玕是廣東人,他在前往南京成為玕王之前 (注:當時太平天囯佔據南京後,改名天京),曾滯留廣東、香港及上海多年,當時兩地已有多間外資銀行。我們無法確定「銀行」一詞出現詞義上的轉變,是否來自港人手筆,但是我們可以肯定,「銀行」一詞在當時的華南地區,已經存在了一段時間。
當然,周教授可能認為,現代人誤認為「銀行」一詞是「日語借詞」,但是他也沒有詳細列出證據。「おしゃれキリ教室」的作者,倒是實藤惠秀的《中國人留學日本史》第七章「現代漢語與日語詞彙的攝取」,當中第236頁,出現了「銀行」一詞。問題回來了,實藤惠秀的錯漏,其代表性有多大?是否代表所有現代日人和華人,都誤認為「銀行」一詞是「日語借詞」?
鄙人倒能提出例子,證明日方學界不認為「銀行」一詞是和製漢語,甚至認為是中文借詞。一是下圖的和製漢語表,該表並無把「銀行」一詞列作和製漢語:
圖:《和製漢語表》
其次,據友人胡貞山提供的資料,日本大坂關西大學2004年發表的《第四回漢字文化圏近代語研究会的予稿集》中,便在第163頁列明了「銀行」一詞借自明代的《金瓶梅》:
圖:《第四回漢字文化圏近代語研究会的予稿集》列明「銀行」借自《金瓶梅》
簡而言之,「銀行」一詞是中國古而有之的詞彙,隨著香港開埠,外資銀行的設立,因而發展出今義。及後,日人借用之,因而中日通用。現時亦無充分證據證明,普遍華人將「銀行」視作和製漢語,日本學界也沒有此現象,只有實藤惠秀一人出過錯漏。撇開論文提到的其他字彙不論,所謂「銀行」被誤當成和製漢語,其實是個偽命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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