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網上,看到《100 毛》的毛記電視這篇文,談到港大校徽「明德格物」的明字寫成从目的「眀」,據該文引述校方解釋,寫成「眀」因這是古字,隸書有从目之寫法。基於好奇,考據一下,並撰此文評析之。
「明德」一詞,源於《禮記‧大學》首句:「大學之道,在明明德,在親民,在止於至善」。查《纂圖互註禮記》景上海涵芬樓藏宋刊本,這句的「明」,从日不从目;再查漢代鄭玄注、唐孔穎達疏的 《武英殿十三經注疏》,這句的「明」,也是从日不从目。至今未查到从目之古籍,如任何讀者查到,煩請告知。
《100 毛》既然說「眀」是古字,我們便從現存的甲骨文記載,看看「明」的本字怎寫。據中華民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的文字學網站《小學堂》的紀錄,甲骨文的「明」,有二寫,一是「从月从囧」的「朙」,一是「从月从日」的「明」,月在左邊,囧或日在右邊。東周時代的金文,月字變成在右邊,其寫法只有「朙」或「明」二寫。東漢許慎的《說文解字》中,亦只有「朙」或「明」二寫,將「朙」當本字,「明」當古文:「照也。从月从囧。凡朙之屬皆从朙。明,古文朙从日。」
那麼,「眀」是古字究竟有多古?在秦系簡牘文字的「睡虎地秦簡」之中,從它有記載秦昭王元年至秦始皇三十年的編年紀中,我們可以肯定,這是公元前 217 年或之後的作品,即漢字出現「朙」或「明」兩個寫法的二千年之後。
我們再看《大學》成文的時間,說法由戰國末期至西漢之間,宋代大儒朱熹在《大學章句》中,則說作者是曾參。若朱子說法無誤,曾子是公元前 505 年-前 435 年的人,从目的「眀」似乎尚未出現,「明德」寫成「眀德」是畫蛇添足,譌寫。
《100毛》又說「眀」出自隸書寫法,誠然,隸書確有「眀」字一寫,但根據清代顧藹吉《隸辨》引明代《六書正義》云:「省朙為眀非从目也」,即是認為「眀」是「朙」的簡體字,囧被省略為目,本字就是「朙」,而隸書也有「朙」字一寫。既然港大要法古,何以不用本字的「朙」或「明」,要要用簡體字?
當然,個人對《隸辨》將「眀」當作「朙」的省文一說,有點保留。因為更有可能的情況是,「眀」不是譌變,而是孳乳字,即是為了消歧義,從本字的「明」派生出來的字。愚見甚至認為,「明」和「朙」不是或體,而是兩個字。「明」从日从月,會意字,本義是光明的明;「朙」从月从囧,《說文》曰:「囧者,窗牖麗廔闓朙也」,是象窗框而成的象形,本義是通朙的朙;「眀」从目从月,也是會意字,本義是「目徹」,即《莊子‧外物篇》的「目徹為明」的「眀」。換句話說,「聰明」的「明」,本應寫作「眀」。
事實上,「眀」字在不少古代字書中,如南朝《玉篇》、宋代《集韻》、金人韓孝彦、韓道昭父子所撰的《四聲篇海》、明代《字彙》曾被當作一個獨立於「明」的字,意思均為「視也」,就是視力好的「目徹」之意。中華民國教育部的官方正體,至今仍將「眀」和「明」當作兩個不同意思的字,同時將「眀」當成「明」的異體。字詞演變極有可能是,先有「明」和「朙」,再派生出「眀」,但三字在後世出現通假,最終一律用了从日的「明」。
不過無論怎說,將「明德」寫成「眀德」,都是奇哉怪也,「明明德」第一個「明」是動詞,宣明之意,第二個「明」形容詞,光明之意。用「眀」字,意思上說不通,用回从日的「明」,才能反映《大學》之原意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