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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nnel: 陳凱文 –陳凱文研究室

「搞掂」本字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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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:「橫扂」在《一切經音義》的解釋

在粵語口語中,觸碰曰「掂」,音【dim1】,讀若【掂】。你叫人不要觸碰自己,便會說成「唔好掂我」。據考,明代梅膺祚所編的《字彙》曰:「掂,丁廉切,手掂也」,《西遊記》第八十四回〈難滅伽持圓大覺 法王成正體天然〉中,孫悟空「將金箍棒取在手中,掂一掂,幌一幌」,這個「掂」字便是跟粵語一樣,是「觸碰」之意。

「掂」在北方話裡,則跟「敁」字通假,意思是「以手稱物」,粵語則很少用。《康熙字典》曰:「按集韻以手稱物曰敁挅。敁音丁兼切,或作玷。此改爲掂俗字,無攷」。中文有「掂量」一詞,本字寫法似乎應作「敁量」,意思跟「衡量」同義,引伸義為「斟酌」。

值得一提的是,今人用粵語行文時,都會將「辦妥」寫成「攪掂」或「搞掂」,讀音則是【gaau2 dim6】。這寫法相信是近音通假,「搞掂」的「掂」,似乎另有本字。

粵語另一個口語也有用上讀作【dim6】的「掂」字,這便是「橫掂」【音:waang4 dim6】說起。粵語的「橫掂」,意思是反正,跟詞語「橫豎」一樣,而在佛教典籍《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》卷第三十〈造大寺過限學處第二十〉裡,則寫作「橫扂」。

唐代釋慧琳所著的佛經訓詁書《一切經音義》的解釋:「扂,恬玷反,《韻英》云:所以止扉也。小關也」。宋代《集韻》則曰:「戶牡也。或作𠂼」,「戶牡」即門鑰,所以「扂」即是門鑰。唐代韓愈《進學解》中提到的「椳闑扂楔,各得其宜」,則是四種門閂設施,「椳」是指承托門閂的臼狀物,闑是豎在大門中央的木橛,「扂」是門鑰,楔是門楔,門檻兩端靠門框豎立的短木。

故,「搞掂」的本字應為「攪扂」,本義是把門關好,引伸義為辦妥,所以粵語又會用「扂」來稱讚辦得好的事情。當然,時至今日,大家已習慣用近音字的「掂」代「扂」,正如用「搞」替代「攪」一樣,可算是約定俗成,沒必要刻意用回本字。


杜甫個「甫」字點讀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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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日,有朋友重提新民黨立法會議員葉劉淑儀的發言中,將杜甫的「甫」字讀成【pou2】的【脯】音,並認為對方「讀錯」。由於當今的粵人,見到「甫」字讀作【fu2】的【斧】音,自然想當然地覺得葉劉「讀錯」,實在不足為奇。


然而,不論粵語還是普通話,「甫」字查實是多音字。「甫」字在部分情況之下,並不會讀成【fu2】的【斧】音。例如:中文詞語的「甫一」,意思是剛剛,普通話的「甫」字要讀【pǔ】,粵語則會讀成【pou2】的【脯】音,今人多讀成【pou4】的【蒲】音,相信這是來自粵語常見的變調現象。
又例如:徐小明的《青春痘》一曲,那一句:「就算走出街,亦會威足兩甫路」,那裡的「甫」,是清代廣州的路程單位,等於十里,粵人也不會讀成【fu2】的【斧】音,今人則多讀【pou3 】的【鋪】音。

那麼,為何「甫」字出現不同的讀音呢?究其因由,是「甫」字本來的聲母,是三十六字母中的幫母。「甫」字在北宋《廣韻》中的反切,是【方矩切】,當中反切上字的【】,當時是劃入幫母字,擬音為【p】。南北朝的《玉篇》,反切是【方禹切】,也是幫母字。粵語保留了幫母的聲母【p】,韻母的【u】則變為【ou】,便成了【pou2】的【脯】,或【pou3 】的【鋪】音。

直至元代的《中原音韻》及之後,「甫」字的聲母出現音變的記載,由幫母的【p】變成了非母的【f】,這裡涉及一個音韻學原理,叫古無輕脣音,鄙人過去曾撰文講解,在此不贅。換言之,今人較常用的另一個讀音,是聲母幫母的【p】變成了非母的【f】,韻母的【u】,因而變成了【fu2】的【斧】音。

換而言之,「甫」字讀【pou2】的【脯】音,不是對錯之別,而是粵語讀音演變出來的不同讀音。相信葉劉很可能是小時候讀書時,她的老師用了【脯】音來讀杜甫的「甫」字,她便跟著使用了,正如人稱「蕭才子」的蕭若元提到杜甫時,也會強調杜甫的「甫」字,既可讀【fu2】的【斧】音,又可讀【pou2】的【脯】音一樣。

不過,我們幾乎可以肯定,杜甫在世的唐代,非母的【f】音可能還未出現,否則北宋的《廣韻》也不會把甫劃入幫母的【p】。即是說,如果你問杜甫本人的話,他有可能說你讀【fu2】的【斧】音是讀錯,多過是葉劉讀錯呢?

「享年94歲」是不敬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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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日,筆名金庸的武俠小說作家查良鏞離世,香港部份媒體提到查氏卒年之時,多數用「享年94歲」的說法,星島系報章則寫作「享壽94歲」。與此同時,部份的臺灣媒體,則用上「享耆壽94歲」一說。有意見認為,「享年」、「享壽」及「享耆壽」不應混同,年過九十而逝者,應用「享耆壽」,用「享年」乃是不敬,是這樣嗎?


查香港常見的訃聞,確實有「享年」及「享壽」之別。六十歲以上而終者,用「享壽」;六十歲以下者,則用「享年」,卻沒有年過九十用「享耆壽」,或者年過一百用「享嵩壽」之習慣。以早前離世的饒宗頤教授之訃聞為例,也只是寫作「享壽一百有五歲」,而沒用「享嵩壽」一說。

民國教育部詞典,也有提「享年」及「享壽」之別:習慣上稱卒年六十以上者為「享壽」,不滿六十者稱「享年」,三十以下者稱「得年」,同樣未提及「享耆壽」、「享嵩壽」一說。查臺灣殯葬資訊網,才有年過九十用「享耆壽」一說,是否港、臺兩地的殯儀風俗之異呢?待查。

值得一提的是,查古代之典籍,「享年」、「享壽」及「享耆壽」,古時均含享高壽而卒之敬意,似乎沒明確之歲數劃分。如宋代蘇軾的《司馬溫公神道碑》曰:「而公臥病,以元祐元年九月丙辰朔,薨於位,享年六十八」,便沒用「享壽」一說。南宋王明清的《揮麈前錄》提到的「國朝宰相享富貴耆壽者十人」,則鮮有九十而終者。

純粹從字詞考據的角度而言,「享年」、「享壽」及「享耆壽」均是敬詞,過去亦無明確分野,即使混同使用,其實並無不敬之意。然而,鑒於港、臺兩地現時之訃聞,早已明確存在「享年」及「享壽」之別,媒體報導時遵從風俗,稱卒年六十以上者為「享壽」,則似乎較為合適矣。

「還押」還是「還柙」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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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:宋本《廣韻》裡,「柙」、「押」並非同音字

近年來,香港部份媒體不知何故,將「還押」寫成了「還柙」。網媒《香港01》則有一篇文章,煞有介事地解釋「還押」與「還柙」之別,聲稱「柙」字作名詞用,本義是關起野獸、牲畜的柵欄,後引申為監禁犯人的囚牢;另亦可作動詞用,解作用囚牢關押犯人的意思。該文聲稱,「還柙監房」顯得累贅,而「即時還柙」二字言簡意賅,沒有不妥。


然而,我們一直以來所用的「還押」,讀音是【waan4 aat3】,讀若「頑壓」。那些一直聲稱「還柙」一詞可用的人,卻從來沒注意「柙」字的讀音,根本跟「押」字不一樣。「柙」字在宋本《廣韻》劃入匣母字,全濁聲母,喉音,開口呼,反切為【胡甲切】。匣母在現代粵語的演變中,其全濁聲母已經清化,開口呼的匣母字仍是喉音,對應為今日的粵語聲母是【h】。故,「柙」字的今粵音是【haap6】,讀若「峽」。

至於「押」字,是一個多音字,而今日大家常用的【aat3】音,是由宋代《廣韻》的【烏甲切】變出來。「押」在宋代是影母字,影母本來是聲門塞音,在現代粵語的演變裡消失了,結果變成了零聲母,反切下字的【甲】本來應讀【aap3】的「鴨」音,入聲韻尾的【p】變了【t】,最終變了今日的讀音。

「押」字的本義為「署也」,簽名的意思,過去中國審訊犯人後,判詞必須要犯人簽署,是為「畫押」,「押」亦因而發展出「管拘」之引伸義。是故,不論「扣押」、「拘押」,抑或是「還押」,這類詞語一直都是用「押」字,過去亦沒用過「還柙」一詞。此外,不論普通話還是,粵語的口語也沒出現過【頑峽】的說法。

此外,「即時還押」在語法上是「不完全主謂句」。所謂「不完全主謂句」,是指該句句子本身也含有主謂結構,但是為免句字過度冗長累贅,於是把「交還監房看押」省略成「還押」。這種寫法通常用於新聞標題,因為標題不能寫得太多,讀者可根據內文的上文下理及語境,明白「XXX即時還押」此句,意思上等於「把XXX即時還押監房看管」或「把XXX即時交還監房看押」。

由此可見,所謂「還柙」一詞的誕生,明顯是有些人既不熟悉中文語法,又愛亂用生僻字,但又不懂音韻學原理。硬生生把一句不完全主謂句的「即時還押」,當作沒有謂語,繼而在字典看一個「柙」的生僻字,蘊含有囚籠之意,便不理該字的讀音如何,把一直沿用的「還押」改為「還柙」。其他媒體人又不求甚解,人云亦云,才會造成文字報導四處都是「還柙」,讀出來還是讀「還押」的荒謬現象。

從「最」字寫法,香港中文教育之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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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:學生因「最」字寫成从曰,被老師打交叉

日前,facebook專頁「家長Secret」出了一個帖,引述兩年前教育局的回應,強調《香港小學學習字詞表》是讓先生和家長參考,只要字形結構並無錯誤,便可接受,不應對於對於一點一鈎的形態要求過於嚴苛,使學生失去學習漢字的興趣。然而,這兩年來仍有不少中文老師矯枉過正的案例。

誠然,專頁所提到的不少案例,都不過是裝字上的差異,並不是字形結構上的錯誤,老師確實是矯枉過正。可是,專頁當中所提到的「最」字,老師把「从曰从取」的寫法打上交叉,卻是一個值得探討的課題。由於鄙人發現,不少人都不知道電腦上的「最」字,上面的「曰」字為何下面兩橫不埋口,遂撰此文解釋之。


其實,「最」字最初的小篆寫法,上面並不是从曰,而是从冃。東漢許慎在《說文解字》曰:「最,犯而取也,从冃从取」,而不少網上字典提到「最」字的本義,則只是純粹按許慎的解釋照搬,說成是「冒犯而取」,根本未能清楚解釋「最」字為何从冃。


圖:「最」字在《說文解字》的解釋

要了解「最」字的本來字義,便要從這個「冃」字的意思說起。「冃」字實乃「帽」的本字,《說文》曰:「冃,小兒蠻夷頭衣也,从冂二,其飾也」,大家從字形可以看到,「冃」字是畫了一頂帽,乃是象形字。

後人在「冃」字的基礎上,發展了派生字的「冒」,《說文》曰:「冒,冡而前也。从冃从目」,此「冡」乃「蒙」或「矇」的本字。冃下加目,象徵有人被帽蒙住了眼睛,自然是冒失的意思。後人因為「冃」字沒什麼人用,已忘了其字義,便以「冒」字作為聲符,加上形符的「巾」,發展出形聲字的「帽」字。故,清代段玉裁於《說文》注:「冃卽今之帽字也。」

故,「最」的字義,其實是指一個人貿然把人家的帽摘下來,這自然是「犯而取也」。由此可見,「最」是一個會意字,上面的「冃」是帽不是「曰」,下面兩橫不埋口,跟「冒」字和「冕」字一樣。今人把「冃」寫成了「曰」,其實是後來的譌變寫法,所以《香港小學學習字詞表》把「从曰从取」的寫法,劃入異體字。


圖:《香港小學學習字詞表》把「从曰从取」劃入異體

愚見認為,老師可能是《香港小學學習字詞表》把「从曰从取」劃作異體,所以才會打上交叉。不過,由南梁的《玉篇》,到宋代《集韻》,再到清代《康熙字典》,都是用「最」字的譌變寫法,可謂約定俗成,不必刻意糾正。當然,老師若是堅持要用「从冃从取」,也未嘗不可,但是他們應該解釋清楚,「最」字為何應該从冃不从曰,免得家長也一頭霧水。

問題回到最根本,現在的老師真是知道,各個漢字的字義和字形演變乎?可見,今日香港的中文教育,只教學生寫字,不教字義亦不教訓詁,弊在其中矣。

盲目跟從的香港中文教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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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片來源:「湊仔爸與返工媽」專頁

在較早前的文章中,已提到香港有些中文老師,自己對於各隻字的字義,其實並不了解,只懂一味要求學生跟從《香港小學學習字詞表》的寫法。近日,facebook專頁「湊仔爸與返工媽」出了一個帖,提到有老師在教「田」字的寫法時,要求「田」字中間的「十」,不能跟「囗」的兩棟相連,雖然專頁作者明言該圖只是示意圖,但是該圖取材自真人真事,反映出盲目跟從《香港小學學習字詞表》的現象,乃是確實存在。


圖:「田」在《香港小學學習字詞表》的寫法

其實,「田」的本字寫法,「十」和「囗」是相連的,因為「田」本來是一隻象形字。東漢許慎於《說文解字》曰:「田,陳也。樹穀曰田,象四囗十,阡陌之制也」。所謂「陳也」,即「陳列」,一塊塊田並排在一起之意;「樹穀曰田」,「樹」在這裡是動詞,意思是種植,意思是種穀的是「田」,種果則為「園」。

「象四囗十,阡陌之制也」,是指「田」字象田間阡陌縱橫交錯之形,那個「囗」、「十」皆是阡陌,即田間小路,阡陌劃成了四個「囗」,那些才是田。在甲骨文中,「田」字更有一種像日文「囲」字的寫法,象井田之制。是故,清代段玉裁在《說文解字》加上注解:「今人謂爲从囗从十。非許意也。此象甫田之形」,又曰:「謂囗與十合之。所以象阡陌之一縱一橫也」。


圖:田的甲骨文寫法 (來源:《漢字叔叔》)

事實上,「田」字由甲骨文到小篆的寫法,「十」和「囗」都是相連的,因為它們代表着田間阡陌。現在的楷書寫法,倒是今人為求裝字而出現的譌變。說得白一點,學生根本沒寫錯,「十」、「囗」相連才合乎字義,倒是先生強迫學生死跟《小學學習字詞表》的楷書寫法,則是不求甚解。

事件再次反映本人過去常說的一個問題:老師負責教寫字,但是他們根本不懂各字的字義和字形演變。他們讀小學和中學時,學校沒有人會教,上到大學時,又沒報讀文字學,自己又願去學,結果只懂拿着教育局的《小學學習字詞表》,一味逼學生死跟。這樣教中文,不只是使到學生喪失學字興趣,還會教到學生也變得不求甚解。長此下去,學生亦會變得跟老師一樣,沒有自學精神,只懂得盲目跟從權威矣。

張子強個名含「玄機」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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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:信報《中英名字神奇呼應》的內容截圖 (source: Ivan Li 李聲揚 – 華麗后台)

近日,在網上看到一篇信報財經版的奇文,名叫《中英名字神奇呼應》,作者黎漢偉。該文聲稱大賊張子強的中英名字,所蘊含的各種「玄機」。報紙財經版出現這類穿鑿附會的玄學性質文章,本來不值一哂,可是該文拆解中文的「強」字,以及「張」字英文譯名的”Cheung”時,存在着不少文字學和語言學謬誤,遂撰此文說明之。


「強」和「强」

首先,文章談到「強」字時,聲稱「強去虫後變弘,廣大也,弘字裏的厶,古私字」,基本上是胡亂拆解。其實,今日大家常用「強」字,本義根本不是有力,而是蛀米的穀牛,故《說文解字》曰:「強,蚚也」。代表「有力」的本字是「彊」,會意形聲字,「弓」為守護疆界的弓箭,「畺」則是疆的本字,後人拿了「強」跟「彊」通假,故清代段玉裁在《說文》注:「叚借爲彊弱之彊」。


圖:「强」在說文解字的解釋

此外,大陸慣用的「强」字,其實是才古寫,香港慣用的「強」,把「虽」上面的「口」簡化為「厶」,反而是簡體字。所以南唐訓詁學家徐鍇曰:「弘與强聲不相近,秦刻石文从口。疑从籒文省」。作者即使要拿「強」字穿鑿時,請不要忘記,張子強在大陸的出生,他的大陸身份證明文件,本來是用「强」字的,什麼「去虫後變弘」、「厶」是「古私字」,這種拆字法對張子強來講,根本不適用。

Cheung的正確讀音

其次,文章聲稱「Cheung在香港粵語的發音是槍」,又是大謬。其實,港府所發明的粵語拼音系統,跟威妥瑪拼音一樣,均是使用左單引號「’」表示送氣,不送氣音一般不加特別的記號。因此,「張」是知母字,不送氣音,港府粵拼便譯成“Cheung”,讀音應該跟香港語言學學會粵語拼音方案(粵拼)的【zoeng1】一樣。



圖:在1898年的《Report by Mr. Stewart Lockhart on the Extension of the Colony of Hongkong》中,可看到港府文件用 “Ch’eung” 表示送氣音。

至於「槍」,則是清母字,送氣音,港府粵拼本應譯成“Ch’eung”,正如鄙人姓氏的「陳」,正確的政府粵拼音應是“Ch’an”而非“Chan”。現在的人見到cheung一律當成送氣音,原因是大家把它當作英文來讀,加上政府的文件,一直習慣沒把拼音的附加符號打上去,使大家根本不知“Ch”不應讀成送氣音。

說到港府的粵語拼音系統,也順道談談大埔的英文譯名”Tai Po”,大部分港人乃至港鐵,其實都讀錯了發音。由於「大」和「埔」都是不送氣音,所以譯成“Tai Po”時,當中的“T”和“P”均不送氣,讀出來應該是【DaI’ boʊ】,今人所錯讀的【TaI’ poʊ】,用港府粵拼標示的話,則是寫成T’ai P’o。由此可見,作者黎漢偉根本不熟悉港英時代所建立的粵拼系統,才會鬧出「Cheung在香港粵語的發音是槍」的笑話。

 

肺字从「⺼」玩殘家長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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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1:《香港小學學習字詞表》中的「肺」字

近日,專欄作家馮睎乾在《玩殘家長的小學雞中文》一文中,質疑「肺」字左邊的「月」中間為何不是兩橫。馮兄學富五車,鄙人敬仰甚久,但是該文卻沒有詳細解釋「肺」从「⺼」的箇中原理,遂撰此文說明之。


其實,「肺」字的部首從來不从月,而是从肉。把肉部寫成「⺼」的模樣,書法上稱作提肉旁。究其因由,是月字和肉字最初的小篆寫法是有差異的,月象一輪新月,肉象一塊肉排,但是古人為求方便,把很多小篆的寫法改動了,發展出隸書的寫法,這種寫法上的改動,文字學上稱作「隸變」。


圖2:「月」和提肉旁的「⺼」在小篆上的差異

月字經歷了隸變之後,那一輪新月便向左九十度傾斜,變得跟肉字的小篆寫法很像,後人為了避免人們把肉部字誤當作月部字,於是把肉部寫成「⺼」的模樣。換句話說,「月」、「⺼」的寫法差異,不是書法上講求的裝字,而是用來避免混淆。唯一「月」、「⺼」不分的地方,只有今日的中國大陸,因他們早已把「肺」字劃入了月部。


圖3:《康熙字典》中,月部、肉部、舟部、冃部和丹部的寫法差異

此外,馮睎乾提到《康熙字典》『那個肺字的「月」,中間都印成兩條橫線』,但是《康熙字典》總目的〈辨似〉裡,則強調肉部字、月部字,還是一些出現了譌變的舟部字,寫法上其實有異,藉此避免混淆。《康熙》的肉部雖不寫成提肉旁,但是它是从冂,第一筆不是撇,內裡兩橫相連;月部則第一筆是撇,內裡兩橫不掂到右邊;出現了譌變的舟部字,如:「服」字,內裡則不是橫,而是兩點。


圖4:《康熙字典》把本來是舟部的「服」字,劃入了月部

還有一點需要提醒馮兄,不要以為《康熙字典》便完全沒有錯。例如:上面提到的「服」字,雖然出現譌變,但它其實本來是舟部字。然而,雖然《康熙》在印刷上跟足了〈辨似〉的規矩,但它卻把劃入了月部。還有,《康熙》的「肺」字从「巿」不从「市」,但若論「肺」字最初的小篆寫法,其實从「𣎵」。


圖5:「肺」字、「巿」、「市」和「𣎵」的小篆寫法

上圖是「肺」字、「巿」、「市」和「𣎵」的小篆寫法,看完大家便能發現,「肺」字的聲符,本來是从「𣎵」的。「𣎵」字是指枝葉茂盛因風舒散之貌,反切是【補昧切】或【普活切】,雖是滂母字,但「肺」本來也是滂母字,根據音韻學的古無輕唇音原理,今粵音自然是讀成非母的【fai3】。可見,東漢許慎當初寫《說文解字》時,把「巿」和「𣎵」搞錯了,《康熙》直接照抄,繼續把「肺」字寫成了左⺼右巿。

當然,「肺」字的聲符誤當成「巿」,已有二千年歷史,學校繼續教用「巿」,也算是約定俗成。然而,如果同學把代表肉部的「⺼」寫成「月」,或者「市」、「巿」不分,則有糾正的必要。是故,愚見至今依然認為,玩殘家長的不是《香港小學學習字詞表》之楷書寫法,而是我們的先生只懂教學生死跟,不教甚至不諳字義和訓詁也。


月、⺼不分,只會仲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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專欄作家馮睎乾日前撰文,提到有學生若不把「肺」字寫成从「⺼」,將被視作錯寫,引來一些爭議。為此,馮兄今日再撰文,強調一點一挑的「⺼」是對的,但兩橫的「月」也沒錯,若老師認為兩橫是錯,他就要反對了。


他在文中又曰:『由宋本《廣韻》到清版《康熙字典》,千年來肉字偏旁中間都印成兩橫,而非點挑。印刷體如是,不少書法家楷書亦然。以肺字為例,顏真卿、趙之謙等名家,其肉字偏旁皆寫兩橫。時代再往上推,漢代武威簡隸書「肺」,馬王堆「脾」、「肝」等字,依然是兩橫。難道古人都不識字?』

然而,根據馮兄的邏輯,「肺」字的右邊寫成上亠下巾的「市」,也不能算作錯,因為事實是:《集韻》、《類篇》到《四聲篇海》,「肺」字都是从市。印刷體如是,不少書法家楷書亦然,黃庭堅、顏真卿等名家,「肺」字亦是从市。難道古人又不識字乎?

其實,鄙人在之前的文章已提到,字典也不一定是對的,馮兄自己也在文中提過,許慎在《說文解字》裡,把「有」字的「肉」誤當成「月」,後人繼續跟隨,造成現在「有」字被視作月部字。至於書法家,今日不少官方列作異體、簡體的字,都是出自他們手筆。例如顏真卿把「壯」寫成「」,右邊从土不从士,難道今日先生教書之時,又要土、士不分乎?

作為訓詁愛好者,鄙人撰文的時候,其實不太愛談所謂的對錯,甚至我不會話異體是「錯字」,因為漢字在演變過程中,不少字都經歷過譌變和通假,今日已經約定俗成。然而,當我們談到教書的時候,便要制訂一套準確,讓不論先生還是學生跟隨,從而避免二字因其字形相似甚至一樣而產生混淆。

馮兄不斷強調,「月」、「⺼」無需細分,認為老師在教書之時,只需講清楚「肺」字是肉部字即可。然而,老師有教,又怎知道學生有聽?假如學生肉部字又寫作「月」,月部字又寫「月」,老師又能用什麼方法,知道學生沒把「肺」誤當作月部字?是故,鄙人才不斷強調,「月」、「⺼」要有寫法差異,以此作為先生先生檢驗學生是否知道「肺」為肉部字的標準,沒有跟隨這種差異,便只能視為錯寫。

重申,本文所說的對錯,是指會否引來誤會,會否產生混淆作準。前人製造提肉旁的「⺼」,正是用作消除混淆,功能如「市」跟「巿」,「日」跟「曰」,「𡈼」跟「壬」,「土」跟「士」一樣。有人若是把一個消除混淆的寫字方法,硬要話成吹毛求疵的話,便煩請他想出一個更好的方法出來,讓先生可以得知學生有否出現部首混淆的問題。

涂謹申讀錯了「鈞」字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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片段:立法會會議裡,區諾軒指涂謹申讀錯了張國鈞的「鈞」字 (4: 25秒開始)

上個禮拜的立法會會議裡,涂謹申把張國鈞的「鈞」字,讀成了送氣的【kwan1】音,區諾軒則話涂謹申「讀錯」,並指「鈞」的正確讀音,應該是不送氣的【gwan1】音。有些人或許覺得,這段爭論很無聊,建制派則認為二人只是借機拉布燒時間。然而,我們若從音韻學的角度來看,「鈞」字讀作【kwan1】音是否「讀錯」,則是一個值得深究的課題。

根據宋本《廣韻》,「鈞」字的反切是【居勻切】,反切上字的「居」,在今日的港式粵語裡,讀音是【geoi1】,聲母是【g】。如不考慮粵語的音變規律的話,便會切出【gan1】這個讀音,但「鈞」是一隻見母合口字,港式粵語一般會變成【gw】聲母,自然會切出【gwan1】音。如此說來,區諾軒話涂謹申讀錯,似乎有一定的道理。


圖一:鈞字在《集韻》的反切 

問題是,我們若看同樣是宋代的字書《集韻》,「鈞」字的反切是【規倫切】,反切上字的「規」字,雖是一隻見母合口字,《廣韻》的反切則是【居隋切】,但在今日的港式粵語裡,卻是讀成送氣的【kwai1】音的。換言之,若根據「鈞」字在《集韻》的反切,聲母便會變成送氣的【kw】,切出涂謹申所讀的【kwan1】音。

還有一點值得一提,日常大家聽到的港式粵語 (即俗稱的「廣東話」),不過是粵語廣府片旗下的其中一種口音。其實,廣府話的口音不只一種,當中的肇慶、雲浮和北海口音,「鈞」字都是讀成了送氣的【kwan1】音 (見圖) 。由此可見,涂謹申把「鈞」字讀成【kwan1】音,並非一個口誤,而是香港及廣東其他廣府方言區,有時都會把見母合口字的聲母,變成送氣的【kw】。


圖二:「鈞」字在其他廣府方言區裡,也有讀作【kw(kʰ)】音 (圖:小學堂)

那麼,「鈞」字讀成【kwan1】音,是受到其他地區的廣府話影響嗎?不一定,因為如上所述,港式粵語也有把見母合口字讀作【kw】聲母的案例。事實上,除了「規」字外,「昆」字也是見母合口字,宋本《廣韻》的反切是【古渾切】,記載清初粵語語音的《江湖尺牘分韻撮要合集》,則把「昆」和「鈞」列作同音字。然而,「昆」字除了字典標音之外,香港有人會把「昆」字讀作【gwan1】音嗎?相信沒有。


圖三:清代《江湖尺牘分韻撮要合集》裡,「昆」和「鈞」是同音字

由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:過去不少音韻學書藉認為,見母字在粵語廣府話裡,只會分化成兩種輔音,開口字是【k】、合口字是【gw】,這說法並不準確,因為有些部分見母合口字,其實是讀成送氣的【kw】的,跟粵語的溪母和群母的合口字一樣。如此說來,涂謹申把「鈞」字讀成【kwan1】音,不過是其中一種讀音而已,根本不能算作「讀錯」了。